妈妈的手

昨晚半夜醒来做了一个梦。梦到我在一个不认识的地方，走在一群不认识的人之间。不知道是因为地上不平或其他的原因，我几乎跌倒。正惊险时，一只手出现在我面前，我本能的抓住那手，身体得以保持平衡。奇妙的是，一摸触到那手，我就知道那是妈妈的手！手掌厚厚的，皮肤粗糙却很温暖，手指关结厚实、布满了皱纹。醒过来时，还记得被妈妈的手扶持的温馨感觉。

妈妈從来不戴首饰，双手永远光秃秃的，连结婚戒指也没有。记得妈妈五十岁生日时，两个舅舅合送了一对耳环，一个戒指，都是很漂亮的珊瑚，粉红的色泽圆润含蓄，可妈妈從来不戴。后来舅舅们又送了妈妈一个玉镯，也被妈妈珍藏在抽屉里，不见天日。我在台北上大学时，妈妈常常到永和的舅舅家照顾年迈的外婆，我也趁这机会去舅舅家看望妈妈。那时舅妈还在世，舅妈很喜欢带首饰，手上有好几个戒指，如果碰上节庆喜事，舅妈不但给自己添戴首饰，还会把外婆打扮得齐齐整整，带上金项链，耳环，戒指出门。有时候我也探头看看舅妈的首饰盒，很羡慕舅妈那些玉石翡翠金银等物，也怂恿妈妈买些首饰戴戴，但妈妈总是一笑置之，不为所动。偶尔妈妈会说：我的指头粗，带上戒指不好看。妈妈的手指怎么会粗的？他的父母是靖江首富，家里有个大庭园，仆从无数。我出生在台湾，对家中旧事毫无所知，但大哥曾经告诉我们，妈妈出嫁时还有两个陪嫁丫鬟，后来逃难来台，除了随身穿戴，就什么也没有了。我小的时候，家中景况似乎不坏，一直有一两个乡下女孩在家帮忙做家事，有一阵子爸爸的生意很好，除了帮佣的女孩，还请了三位秘书，至于他们都做些什么事，幼年的我并不清楚。后来家境遭变，所有的人都离开了，妈妈便亲自做饭洗衣。家里人口繁多，每天早上要洗一大盆衣服，蹲在地上，坐个小板凳，先把衣服泡在加了肥皂粉的水盆里，那时候还有一种工具叫做洗衣板，是一块长条形的木板，上面一轮一轮的，把衣服放在洗衣板上一件一件的搓揉。有时候衣服比较厚重，需要费点力气，我看到妈妈前倾的侧影，坐在小板凳上一颠一颠的费劲揉搓。所有的衣服都揉搓之后就换个大盆子，把自来水管放在盆里放水，把搓揉过的衣服在清水里漂洗，这个过程至少要做两三次，才能把肥皂冲洗干净。那时候小哥、小弟，妹儿和我都在上学，妈妈还得把我们的制服上浆，然后再一件一件的挂在院子裏的竹杆上晒干。小哥大学毕业后在荣工处找到工作，马上给妈妈买了洗衣机。不久我也开始到国中教书，住在学校宿舍里，周末回家看到妈妈还是用手洗衣服，我不高兴的阻止妈妈，妈妈却轻描淡写地说，你们都不在家，两三件衣服随手洗洗，何必用洗衣机呢？

妈妈的手朴素至极，不但没有任何饰物，连指甲也贴着指尖剪，没有一点多余的部分。我有时会跟妈妈说，指甲剪得太短，指尖不痛吗？妈妈说这样做事方便，可我有时握着妈妈的手，总觉得它们干燥粗糙。出国前妈妈拿出舅舅们以前送的耳环和戒指对我说：这个戒指给你，耳环留给你大姐。我说：不要不要，你留着自己戴。妈妈却坚持让我带走，說做个纪念罢。三十年过去了，爸妈都已辞世，这只小小的戒指始终跟着我漂泊，我也从来没有再买过任何一个戒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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